“火车向左走,城铁向右走,不动的便是五道口。”
北京五道口,宇宙中心靠西一点的地方,没落的打口盘中心,如今的泡菜拌饭圣地,也是东半球最大的高教丛林,学区房最贵、语言最多的几个街区之一。
十一月到十二月期间,出入五道口的京东快递箱数以百万计,每一个快递箱,都见证过五道口大街小巷的人间烟火。拆完快递之后它们四处流落,里面带着五道口几乎所有的生活碎片与痕迹。
1871年美国人阿尔伯特·琼斯发明了瓦楞纸板,100多年过去了,纸箱里的东西已经沧海桑田,但这种不起眼的箱子,却从来没有变过。如果说世界史工业史一半都在纸箱之中也不为过,何况五道口。
赵鑫、李云和张强这个三人组合,最早是为了参加系里的大学生创业赛而成立的。后来做了两个项目,都失败了,“现在的互联网创业太多了,都没什么前景,没意思了。”这个三人团队眼看着就要解散了,直到赵鑫听到室友抱怨阳台堆满的快递箱,“都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,球鞋什么的,而且每天都源源不断地送来”,于是回收快递箱成了他们的第三个创业项目。
他们先在学校范围内做了一次问卷调查,发现基本不会有同学对快递箱进行回收利用,但一提到有人会去做这种回收,大家又纷纷表示非常支持。赵鑫说,“没人爱做,但是又都表示支持,这种事其实是个好机会,这是创业的基本常识吧”。
他们目前的目标人群主要是北林和北农两所学校的学生,“将来可能会覆盖到附近的矿业大学、科技大学、地质大学和清华北大”。
“网购人群当中,在校学生占相当大的比例,其中高校学生比例更大。北林和北农这俩学校的京东快递点每天约有上千件快递,其中纸箱包装有几百件。每个月需要回收的纸箱非常多,这还不包括618和双十一等日子带来的增量呢。所以回收资源肯定是充足的。”他们说,“按照新旧、规格、厚度、纸质来区分回收再寻找销售渠道,而且铆钉什么的可以单独处理。”
赚钱了吗?
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,他们稍微有点含糊。
“收支平衡吧。”
五道口的枕边就是中关村,终于有一天他们会走出宿舍,走到隔壁。这些业务额仅四位数的小项目,也许就是那些改变时代的企业前身。
短发,常年穿着一件白衬衫,这身打扮在五道口一带非常常见。一位曾经的酒吧驻唱,号称LUSH第一鼓手,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从来不用塑料垃圾袋、并且把所有胶带撕掉才会扔纸箱的人。
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,“长大了。长大就是干点以前瞧不上的事。”
他从来不参加任何环保组织,也不会在朋友圈里谈论环保,但他坚持把所有不可降解的材料都单独处理。“我管不了别人,但我不扔。”
在五道口一带每天数十万件快递包装之中,有一半以上的属于不可降解材料,主要包括透明胶带、聚乙烯快递袋、聚乙烯充气泡沫、聚苯乙烯填充物。聚乙烯为原材的产品不能被自然降解,需要进行垃圾分类,多几个环节才能处理。即便目前可回收材料的产业链较为健全,但并不能解决环保问题,主要是因为用户在生活中的垃圾分类做得并不彻底。
然而能坚持把胶带撕掉再扔纸箱的人,太少太少,这个在五道口偶然听说的渺小原则,并不能改变什么。
五道口有多少只流浪猫?传说中有一个外国人就有一只流浪猫。
矿大附近的流浪猫却过得比很多外国人还舒服。已经不知道谁是第一个把快递盒子放在楼下的人了,反正现在每天都会有人把新的快递盒放在流浪猫出没的地方,保洁阿姨也会定期把脏了或者湿掉的旧盒子收走。女生宿舍从来都不缺旧衣服,所以快递箱里总是垫着花花绿绿的布料。晚上甚至有散步的小情侣特地溜达过来喂猫。
其实这不仅仅是矿大的风景,附近十几所学校的校园中,都有很多流浪猫享受着不期而遇的陌生宠爱,即便在冬天,这些猫过得也比许多五道口的单身狗还要好。
一个爱尔兰瘦子,叫Joyce,室友叫他桥西,因为他住在展春桥西边。桥西来北京5年了,现在在五道口给中小学生做外教。
天上九头鸟,地上爱尔兰佬,有酒吧的地方就有爱尔兰人,不知道真假。但他非常老实,因为女友是东北人。有次他看到网上有个日本人用快递箱改造成了私人影院,于是自己也搭了一个。第一个私人影院的建材来自女朋友网购化妆品的箱子。箱子不够深,头塞进去之后,鼻梁都快碰到顶部了,看了半集《冰血暴》,然后在里面睡着了。
凡事需要再设计,为了搞到更合适的纸箱,他又特意在网上买了个新的微波炉。用这个较大的箱子改了一个纸箱影院,留出了换气口、耳机线的卡位,还把出口放大以至于手能伸进去往嘴里塞零食,嗯,零食就是微波炉爆米花。
乔西的下一步计划是打造一个双人纸箱影院,还要加上音响设备,虽然他的东北女友并没有很期待。
桥西说,爱尔兰养大了他,而五道口改变了他,说得在理。
但是能变正常一点吗……
乐评人张晓舟说,五道口在北京乃至中国摇滚乐中的地位近似于东村之于纽约摇滚乐。早在1992年,这里就能淘到标价150元的pinkfloyd原版唱片。即便是在泥沙俱下的当代,五道口依然深不可测。
去年夏天,为了省纸打印计划书还要缩小页边距的张某,如今已经是一家数字音乐制作机构的老板。他早就不亲手接快递了,有什么需要的东西,都是由前台去办。京东小哥有时候会问那个95后小助理,“张总呢”。
“在禅室。”
办公室在保福寺桥边上,不大的一间屋子,但照样有禅室。
前台说张总是不会扔快递箱的,他不常在网上买东西,但经手的就不会扔,连快递箱都不扔。
“为啥呢。”
“大概是一种纪念吧。他用过的好多东西都不扔,反正他一年也就买两回。”
其实张某的工作室主要生产网络上传播的神曲和车载音乐,但毕竟也是音乐,音乐总归是好的。所以不要用中关村的眼光,来看五道口的CEO。更不要用CBD的消费主义,来评价五道口本身。
李师傅夫妇俩在铁路边上经营着一家废品回收站,这个行当他们已经做了十几年了,用李师傅自己的话说就是“惨淡经营”。
“越来越便宜,纸箱子能卖几个钱呢?”李师傅说因为价格过低,大多数人都直接把废纸箱扔了,也不愿意攒着“卖破烂”。对于他们这些流动回收商贩来说,没有了回收的量,收入自然会受影响。有时一天跑下来也就挣个三五十元,而前几年红火时最多一天能赚两三百元。
李师傅现在回收废纸箱的价格与前两年价格最高时相比,几乎跌了一半。“这么小的差价,再除去人工费、场地费、油钱,能不赔钱就不错了。”
可是即使赔钱,也不得不干,“如果你不收废纸箱了,那么别人捡到的瓶子、易拉罐、废旧办公用品也不会送到你这儿来,他们可不会单独把纸箱挑出去。所以我们只能赔本赚吆喝,指望着其他回收品能挣点钱,瓶子和一些办公用品还是可以的。”李师傅说。
但不管贵还是便宜,这些废纸箱都是纸币的一种,在这里汇集,然后在夜里装车送往昌平。李师傅的站点在赶集网上有很多回头客,他们是五道口一带无数的桥西,赵鑫,退役的朋克,穿布鞋的CEO,帮儿女看孩子的老人,来去匆匆的创业者,他们就是五道口本身。
李师傅的微信个性签名是:五道口没有垃圾。说的太对了。
这就是人潮汹涌,永不停歇的五道口,每天往来穿梭着无数的京东快递……